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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1/8)节
    第二十一章

    天昏地暗的头马险些要倒下。头马是扭着腰曲了伸了在吹牛角号,但他感觉他没吹进去,倒象被吹倒了,吹倒了。牛角号声本是猛士为天火吹洒的美酒,那雨露甘霖总是倾盘而下的呀,总是掀天而泻的呀,总是挽树而吹的呀。而此时,牛角号声变成了阴风湿火,它惨怒为谁?

    头马但觉得漫天的雨丝象竹叶竹杆上的无数青虫爬了他满脸满脖子,爬了他满心满肺,他的肠子发起毛来,天风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毛绒绒的虫子,这是怎样恐怖的细语,死神原来如暮色,森森然寂寂然,这是怎样幽邃的墓穴,死神的襟袍冷溲溲的,这是怎样漫长的冬季。头马但觉那吹倒他的天风象镰刀的寒爪,轻轻地轻轻地梳着他的毛发他的皮囊。牛角号象青牛突然从坭塘里凸起半边鼓胀的黑肚来,徐徐地吁气,那阴魂怪啸有声,你要听明白,却不可能。

    这就是战争。仅相当于四支扁担捆扎在一起的大正3年式重机枪(1914-1945年服役,装弹数为30发保弹板),在日军看来是笨而又老的家伙,可在枭寨悍匪的眼中却是古老一万年而又超前一万年的古怪家伙,一天惊雷就吐纳在蛇嘴之中,几十丈外能把你咬破咬死,从石壁上打崩下来的石片还能割断人的筋人的骨。比驴腿竹筒略粗的92式曲射步兵炮(1932-1945年间服役,配用弹种:榴弹,铝热剂纵火弹,爆破弹,化学弹),在日军看来,对付小股匪特是大可不必动用的,可在枭寨悍匪的眼中却是巫师“雷神喷火天风吹,石头崩牙流眼泪”的话灵验了。战争就是锤打在砚板上数着人命,只要谁快一瞬间叫了仇人的名,仇人的命就被叫走。头马是低头忍看他的死难的兄弟的醉态,仿佛这是从汤锅里沸腾而浮的煮裂了的惨白。那是魔鬼之汤,腥风吹拂。

    一万年的栈道无非石槽石阶石片石桥石麟,石上无非染苔,苔上无非掩草,草上无非遮藤,藤上无非树影,而此时栈道,却是一通墓道,死是庄严的,没有主没有仆没有老没有少没有哭没有笑,这是一道通天庭的抑是通冥府的墓道呢?这墓道的曲折真是折煞人了,仇人与亲朋纠着扭着枕着抱着。乡邻呵,又都不认得了一样,每一双眼都望得那么久远,久到一生一世就此断绝,远到人生人世不可知晓。鹱仅露出半张脸,不,另一半给劈掉了,头马是跪着爬着的,他一眼认出鹱,是认出鹱的妹妹的眉头,鹱的妹妹早就死了,是前年霜降时节死在溪里的,是担麻捆到溪里浸泡的时候让麻丝缠了倒在滑石苔上殒命的,每个人都记得那天早上是刺骨的冷,除了火塘边的老人和猫,谁都冻麻木了,大家说鹱的妹妹是下了暖水,脚痒了,痒了就擦在石头上,是石头的苔妖把人给缠了扭了摔了,谁也没见,但谁都这么说。十三岁妹妹的眉头很粗很长,十七岁哥哥的眉头很细很短,但兄妹都象爸爸。她死的时候,爸爸哭得细声细气,她的妈妈早就死了,也许她爸爸偷偷哭得太多了,嗓气已经虚了,这下不好了,他又死了,而他父亲还活着,他父亲哪还会有嗓气哭呢?这只眼睛还睁着,是一只竹叶眼,剪得很俏很大的眼睛没闭上,对,得等九凤招魂。头马颤了一下,他知道他并不能合上鹱的眼睛;袅是趴着死的,左腰上翘着一柄浅浅地挂着一丝碧血的日本鬼的刀芒,他压着个仰死的日本鬼,交叉着,象青蛙舞的影子印在石壁上。袅象藤筋一样纤弱,这下子死了,象一张竹叶,这么薄这么轻,他的腿散开了曲折着,而脖颈是歪折着,他才第几回出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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