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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

第(3/4)节

    感觉,当然失声地哭了,但是还要忍住哭,回过身去再背。不幸又有一处中断,背

    不下去,经他再提一字,再打一下。呜呜咽咽地背着那位前世冤家的“见梁惠王”

    的“孟子”!

    我自己呜咽着背,同时听得见坐在旁边缝(ren )着的母亲也唏唏嘘嘘地泪如

    泉涌地哭着。

    我心里知道她见我被打,她也觉得好像刺心的痛苦,和我表着十二分的同情,

    但她却时时从呜咽着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勉强说着“打得好”!她的饮泣吞声,为

    的是爱她的儿子;勉强硬着头皮说声“打得好”,为的是希望她的儿子上进。由现

    在看来,这样的教育方法真是野蛮之至!但于我不敢怪我的母亲,因为那个时候就

    只有这样野蛮的教育法;如今想起母亲见我被打,陪着我一同哭,那样的母爱,仍

    然使我感念着我的慈爱的母亲。背完了半本“梁惠王”,右手掌打得发肿有半寸高,

    偷向灯光中一照,通亮,好像满肚子装着已成熟的丝的蚕身一样。母亲含着泪抱我

    上床,轻轻把被窝盖上,向我额上吻了几吻。

    当我八岁的时候,二弟六岁,还有一个妹妹三岁。三个人的衣服鞋袜,没有一

    件不是母亲自己做的。她还时常收到一些外面的女红来做,所以很忙。我在七八岁

    时,看见母亲那样辛苦,心里已知道感觉不安。记得有一个夏天的深夜,我忽然从

    睡梦中醒了起来,因为我的床背就紧接着母亲的床背,所以从帐里望得见母亲独自

    一人在灯下做鞋底,我心里又想起母亲的劳苦,辗转反侧睡不着,很想起来陪陪母

    亲。但是小孩子深夜不好好的睡,是要受到大人的责备的,就说是要起来陪陪母亲,

    一定也要被申斥几句,万不会被准许的(这至少是当时我的心理),于是想出一个

    借口来试试看,便叫声母亲,说太热睡不着,要起来坐一会儿。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母亲居然许我起来坐在她的身边。我眼巴巴地望着她额上的汗珠往下流,手上一针

    不停地做着布鞋──做给我穿的。这时万籁俱寂,只听到滴搭的钟声,和可以微闻

    得到的母亲的呼吸。我心里暗自想念着,为着我要穿鞋,累母亲深夜工作不休,心

    上感到说不出的歉疚,又感到坐着陪陪母亲,似乎可以减轻些心里的不安成分。当

    时一肚子里充满着这些心事,却不敢对母亲说出一句。才坐了一会儿,又被母亲赶

    上床去睡觉,她说小孩子不好好的睡,起来干什么!现在我的母亲不在了,她始终

    不知道她这个小儿子心里有过这样的一段不敢说出的心理状态。

    母亲死的时候才廿九岁,留下了三男三女。在临终的那一夜,她神志非常清楚,

    忍泪叫着一个一个子女嘱咐一番。她临去最舍不得的就是她这一群的子女。

    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但是我觉得她的可爱的性格,她的努力的精神,

    她的能干的才具,都埋没在封建社会的一个家族里,都葬送在没有什么意义的事务

    上,否则她一定可以成为社会上一个更有贡献的分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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