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第(2/4)节
孩子玩灯
热闹,便想起了我,也许蹑手蹑脚到我床前看了好几次,见我醒了,便负我出去一
饱眼福。这是我对母亲最初的感觉,虽则在当时的幼稚脑袋里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做
母爱。
后来祖父年老告退,父亲自己带着家眷在福州做候补官。我当时大概有了五六
岁,比我小两岁的二弟已生了。家里除父亲母亲和这个小弟弟外,只有母亲由娘家
带来的一个青年女仆,名叫妹仔。“做官”似乎怪好听,但是当时父亲赤手空拳出
来做官,家里一贫如洗。
我还记得,父亲一天到晚不在家里,大概是到“官场”里“应酬”去了,家里
没有米下锅;妹仔替我们到附近施米给穷人的一个大庙里去领“仓米”,要先在庙
前人山人海里面拥挤着领到竹签,然后拿着竹签再从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带着
粗布袋挤到里面去领米;母亲在家里横抱着哭涕着的二弟踱来踱去,我在旁坐在一
只小椅上呆呆地望着母亲,当时不知道这就是穷的景象,只诧异着母亲的脸何以那
样苍白,她那样静寂无语地好像有着满腔无处诉的心事。妹仔和母亲非常亲热,她
们竟好像母女,共患难,直到母亲病得将死的时候,她还是不肯离开她,把孝女自
居,寝食俱废地照顾着母亲。
母亲喜欢看小说,那些旧小说,她常常把所看的内容讲给妹仔听。她讲得媚媚
动听,妹仔听着忽而笑容满面,忽而愁眉双销。章回的长篇小说一下讲不完,妹仔
就很不耐地等着母亲再看下去,看后再讲给她听。往往讲到孤女患难,或义妇含冤
的凄惨的情形,她两人便都热泪盈眶,泪珠尽往颊上涌流着。那时的我立在旁边瞧
着,莫名其妙,心里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那样无缘无故地挥泪痛哭一顿,和在上面看
到穷的景象一样地不明白其所以然。现在想来,才感觉到母亲的情感的丰富,并觉
得她的讲故事能那样地感动着妹仔。如果母亲生在现在,有机会把自己造成一个教
员,必可成为一个循循善诱的良师。
我六岁的时候,由父亲自己为我“发蒙”,读的是《三字经》,第一天上的课
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一点儿莫名其妙!一个人坐在一个小客
厅的炕床上“朗诵”了半天,苦不堪言!母亲觉得非请一位“西席”老夫子,总教
不好,所以家里虽一贫如洗,情愿节衣缩食,把省下的钱请一位老夫子。说来可笑
第一个请来的这位老夫子,每月束修只须四块大洋(当然供膳宿),虽则这四块大
洋,在母亲已是一件很费筹措的事情。我到十岁的时候,读的是“孟子见梁惠王”,
教师的每月束修已加到十二元,算增加了三倍。到年底的时候,父亲要“清算”我
平日的功课,在夜里亲自听我背书,很严厉,桌上放着一根两指阔的竹板。我的背
向着他立着背书,背不出的时候,他提一个字,就叫我回转身来把手掌展放在桌上,
他拿起这根竹板很重地打下来。我吃了这一下苦头,痛是血肉的身体所无法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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