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6/9)节
生命大抵是一团解不开恩怨的结,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意义?但这样草草结束又为时过早。我发现我并未好好生活过,我如果还有一生的话,我将肯定换一种活法,但除非是奇迹。
我不相信奇迹如同我本不相信所谓命运,可当人处于绝境之中,唯一可以指望的不就只剩下奇迹?
十五天之后,我如期来到医院,作预约的断层照相。我弟弟放心不下,一定要陪我去医院,这是我不情愿的。我不愿意在亲人面前流露感情。一个人的话,我更容易控制自己,但我拗不过他,他还是跟去了。医院里还有我一位中学时的老同学,他领我直接找到放射科主任。
这主任照例戴着眼镜,坐在转椅上,看了我病历上的诊断,又看了我那两张全胸片,说还要再拍一张侧位的胸片。他当即写了个条子,让我拿到另一处去拍,说是定影之后即刻把湿片子提来。
秋天的阳光真好。室内又特别荫凉,坐在室内望着窗外阳光照射的草地更觉无限美好。我以前没这么看过阳光。我拍完例位的片子坐等暗房里显影的时候,就这么望着窗外的阳光。可这窗外的阳光离我毕竟太远,我应该想想眼前即刻要发生的事情。可这难道还需多想?我这景况如同杀人犯证据确凿坐等法官宣判死刑,只能期望出现奇迹,我那两张在不同医院先后拍的该死的全胸片不就是我死罪的证据?
我不知什么时候,未曾察觉,也许就在我注视窗外阳光的那会儿,我听见我心里正默念南无阿弥陀佛,而且已经好一会了。从我穿上衣服,从那装着让病人平躺着可以升降的设备像杀人工厂样的机房里出来的时候,似乎就已经在祷告了。
这之前,如果想到有一天我也祷告,肯定会认为是非常滑稽的事。我见到寺庙里烧香跪拜喃喃呐呐口念南无阿弥陀佛的老头老太婆,总有一种怜悯。这种怜悯和同情两者应该说相去甚远。如果用语言来表达我这种直感,大抵是,啊!可怜的人,他们可怜,他们衰老,他们那点微不足道的愿望也难以实现的时候,他们就祷告,好求得这意愿在心里实现,如此而已。我不能接受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或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也祷告。偶尔从这样年轻的香客嘴里听到南无阿弥陀佛我就想笑,并且带有明显的恶意。我不能理解一个人正当盛年,也作这种蠢事,但我竟然祈祷了,还十分虔诚,纯然发自内心。命运就这样坚硬,人却这般软弱,在厄运面前人什么都不是。
我在等待死刑的判决时就处在这样一种什么都不是的境地,望着窗外秋天的阳光,心里默念南无阿弥陀佛。
我这老同学等不及,敲开了暗房的门,我弟弟跟了进去,他随后又被赶了出来,只好守在出片子的窗口。一会儿,我这老同学也出来了,也到窗口去等候。他们把对死囚的关心放到对他的判决书上。这比喻也不恰当。我望着他们进出,像一个无什关系的旁观者,只心中守护着那句反反复复默念着的南无阿弥陀佛。后来,我突然听见他们惊叫起来:
“怎么?”
“没有?”
“再查查看!”
“下午只有这一张侧位胸片。”暗房里的回答没好气。
他们俩用架子夹着片于,举起来看,技师也从暗房里出来,看了一眼,随便又说了句什么,就不再理会他们了。
佛说欢喜。佛说欢喜是最先替代那南无阿弥陀佛的字句的,然后便成为皆大欢喜这更为普遍的表达。这是我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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